经济开局良好但基础不牢固 消费最大问题是不承认有堵点
【博览财经特稿】2024年,观察者网重磅推出新栏目“中国经济季度观察·圆桌纵横谈”,在季度经济数据出炉之际,邀请知名经济学家深度“解码”。
发言环节之后,与会嘉宾与观察者网创始人、成为资本董事长李世默进入圆桌讨论环节,继续围绕中国经济等议题展开深入交流。观察者网新闻中心副主编王慧主持讨论。
王慧:很多老师在发言环节谈到消费话题。一季度,内需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达到85.5%,其中最终消费支出的贡献率是73.7%,消费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那么,影响消费的因素主要有哪些?这个问题想先请姚老师回答。
我认为消费是中国经济最重要的“基本盘”。当前,中国14亿人已经全面实现小康,我们有全世界最大的内需市场。但是,我们的消费还存在诸多问题。
我认为,在扩大消费方面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即当前国内大循环还存在堵点。这个问题中央经济工作会议讲了,政府工作报告也提了。但现在问题来了,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和政府工作报告提到国内大循环存在堵点,到了部委,就是这句话,从省里到县里,还是这句话。一个字不多,一个字不少。
后来我提了个建议,建议商务部把今年列为“调研年”,调研国内大循环到底有哪些堵点,把它们了解得清清楚楚,然后向上呈报给中央,向下告示全国人民,大家齐心协力克服堵点,这才是解决问题之道。
张军:最大的堵点,是大家都不承认自己有堵点。
中国一季度经济确实稳中有进,开局良好,但回升的基础还不牢固,比如3月份不少主要指标增速低于1-2月份。以汽车为例,1-2月汽车类零售额同比增长8.7%,3月同比下滑3.7%。但是现在北上广深,甚至海南、杭州等省市,汽车还在摇号限购,哪有这么干的?全世界哪个经济体不是苦于消费不足?我们是有钱不让买。只要合法,政府应该说没有权力去干预商品和货币的正常交换。更何况,我们现在汽车产能利用率才百分之五十左右。一边想要扩大消费,另一边限制消费的行政措施却这么严厉,两只脚同时往下踩,这车能不冒烟吗?
李世默:张军老师在之前的发言环节中提到,短期繁荣和长期价值之间的矛盾和平衡,或者是短期的放缓和长期的繁荣之间要怎么平衡。我是做风险投资的,我们这个行业在这些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之一,就是包括我在内的风险投资人,之前10年投了很多资本给消费,主要是互联网新消费;但现在,包括我在内,很少有人再投消费。这不是说消费不好,但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
做风险投资的需要有一种揣摩能力,揣摩国家要我们投资什么,从中就可以猜出国家想从哪个方向去引领经济。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自己得出的结论是,国家认为之前10年我们的经济出现了非常大的资本错配,而且是一种市场资本错误配置,太多资本被投到房地产、互联网平台了,因此希望资本朝另一个方向走。
我揣摩到现在,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我们国家要想让经济飞起来,很快就可以做到,但这种“飞起来”的经济不是中国需要的经济,中国要的是一种不一样的经济。
如果有一天,我们花的钱、我们为刺激经济而“撒”的钱,其中多数利润都是我们自己在挣,这样的经济才是我们国家想要的经济。这是我的一个猜测。
我们的结论是,国家希望我们这样的风险资本投资的领域,其产能附加值、制造业附加值要能够提高,这只有通过科技以及新的行业实现,如新能源、新材料、合成生物学等。在这些领域,中国从一开始就在引领,这些领域的产能附加值非常高。产能附加值上去之后,我们的消费、我们花的钱,才能让我们自己的企业和经济获得更大收益。这是我的猜想,我也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李世默:这就是我刚才说的,要把产能的附加值提高,或者让新产能的附加值完全是我们的,我想这就可以称为新质生产力。
第二个指标是中国全要素生产率占美国全要素生产率的比例,包括创新、教育,包括改革开放,包括规模效应、资源再配置效率。
我们谈论新质生产力,就像刚才世默讲的,怎么从低成本、大规模转向高增值,这是下一步要解决的问题。我非常期待今明两年我们的经济能够走出新冠的影响,2024年到2027年能解决转型的一些结构性问题,比如内需,中国需要4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来解决问题。新质生产力是我们解决问题过程中一个比较综合性的指标。下一步是如何带来增加值的提升。最近两年,在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地区,这个迹象已经越来越明显。
张燕生:但是现在有个特别现实的问题,那就是地缘政治。像苹果iPhone,现在中国大陆供应的零部件占比只有2%,产业链都转移出去了。但在苹果新的产业链,如VR产品,中国供应链占比高达60%,这是因为印度生产不了,不得不在中国生产,只要印度能生产,它一定会转移过去。
开局良好,但基础还不牢固
张燕生:谈论外贸,第一看外需形势如何。根据IMF预测,估计到2028年全球的需求形势都不会好,这是中期因素。第二,是地缘政治。我在发言中也讲了中间品贸易,即半成品、零部件、原材料的“脱钩”,订单外迁、产业链外迁、技术外迁。第三,我觉得中国企业不得不主动走出去。
迟福林:咱们的服务贸易出口占比太低了,和全球平均水平相比低了八、九个百分点。
张燕生:按美元计增长是1.5%。
迟福林:这一点很重要。我们讨论宏观经济,有几对关系要清楚。第一是短期和中长期。就消费来说,如果从短期看,大家的看法恐怕会很不一样,因此要看中长期趋势。我为什么说服务性消费将成为主导性消费,是因为中国老百姓在主要矛盾变了以后,我们政策上的调整力度不大。你说我们用在老百姓的消费需求上,有多少公共消费?又有多少投资?我们要从趋势的角度,着眼中长期,解决短期问题,但现在我们有很多问题都是从短期出发,这是很难得出结论的。
第三,伴随着经济社会发展而带来的矛盾还比较突出。我们不要把社会问题看得很简单,2035年我国60岁以上人口占比将超过30%,但在社会老龄化方面有多少投资?医疗、教育等等方面,在政府为主导的情况下,可以让社会力量参与进来。政府满足不了的时候,就要用社会力量来做,以满足社会需求,让大家有安全感。
现在还有个问题,很多规则我们没有利用起来。比如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里面关于原产地的规则多重要啊,日韩企业之间出口时RCEP规则利用率能达到50%-60%,而中国企业出口的RCEP规则利用率只有4.2%,东盟不到1%。政府怎么才能让大家多赚点钱呢?规则要利用起来,现在规则的利用率不充分。
经济内部是一种均衡状态,要尽量确保政策的连续性
张军:我们刚才从消费谈起,谈到贸易、新质生产力,这些东西放在整个经济里面,都是内生出来的。比如一谈消费,大家就要看截面,看消费占比怎么样,去跟发达国家比。
所以在消费占比上出现的国与国之间的差别,背后反映的是所处阶段的不同。从这个意义而言,中国现在可能处在两个阶段的过渡期,我们进入高收入国家的门槛了,但要从门槛发展到一个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那在未来一、二十年里,中国的消费占比一定会增长,但这种增长主要是服务性消费拉动的。因此,我们还得有耐心,不能操之过急,如果拔苗助长,反而对整个经济的其他方面会产生比较大的影响。
为什么今天我们需要拥有那么完备的供应链?因为在人口规模、劳动力规模大,就业压力较大的情况下,它可以创造巨大的就业需求。将来我们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行业,包括高附加值产业存在,这是一个大的趋势和方向,但现在也无需太焦虑,不需要通过出台越来越多的产业政策去驱动这个领域过快发展。如果更多的资本都集中到这个领域,实际上会削弱整个经济创造就业的能力。
我们一直说中国经济韧性强,其实一个很重要的表现是中国经济规模大、体量大,地区差距也比较大。所以,即便我们现在有过强的干预,干预市场在引领资源配置上的方向,希望将这个方向调整到能够带来更多附加值、生产更多高端产品的短期方向上去,但我相信在经济的底部,绝大部分还是受市场驱动。否则我们无法解释,即便我们的产业政策发生了很大转变,甚至强度很大的干预,但中国经济的出口,比如在电动汽车这些领域,仍可以看出它的韧性。
张燕生:这里面可能会有一个问题:新质生产力包不包括劳动密集型的服务业?我觉得应该包括在内。新质生产力和就业之间,可能不是就业减少的过程,而是就业增加的过程,因为它的结构在转换。
到底有哪些渠道来增加居民收入,应有更明确说法
李迅雷:我看到的数据,美国居民可支配收入占GDP比重是75%左右,印度是80%,日本是70%,都显著高于我们43%的比重。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数字还是偏低的,或者说中低收入阶层的收入在整个GDP当中占比是偏低的。所以从政策角度来讲,应该要增加居民的收入,尤其要增加中低收入阶层的收入水平。这些内容,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和政府工作报告每次都会提,但提出来之后,到底有哪些渠道来增加居民收入,是否能够有更加明确的说法?
我的建议是,还是要从财政支出的角度来看。我前面也提到,我们的财政支出主要偏向企业,偏向地方政府。比如,2019年以来对企业的减税降费和出口退税规模都非常大,(2023年)给地方政府的转移支付超过10万亿,但这其中最终落到居民部门的补贴到底有多少?
我们要看看民间资本都投到什么地方,他们之所以愿意投,是不是代表这些地方有更多的机会?比如现在引以为傲的“新三样”,仔细研究一下,会发现“新三样”大都以民营企业为主,国有占比很少,这说明民间投资还是在寻找机会,而且很有竞争力。然后,我们再看看为什么有些领域民间投资不愿投了,其障碍、堵点在哪里?
总体来看,我觉得应对当前有效需求不足,有多种办法,我们政策工具箱里的工具很多,但这些工具用得恰当不恰当、到位不到位?比如发消费券,它的乘数可能是3倍,发一块钱的消费券,可以产生三块钱的消费,而搞基建投资可能乘数效应是0.5,投下去一块钱产出只有5毛钱。什么样的投向更合理?我觉得在这方面需要形成一种讨论的氛围,而不是一拍板大家就这么定了。总之,政策工具箱的工具越多,越是要审慎。(来源:观察者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