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清几个认识误区 才能引导中国经济重回中高速增长轨道
【博览财经特稿】全国两会召开前夕,二十大之后新一届中央政府的施政纲领即将出台,各个领域专家学者和行家里手纷纷谏言献策,力图在疫情之后,重整一个欣欣向荣、新发展格局之下的大好中华。
路风教授坚定地认为,中国高增长的动力自建国70年来都没有变过。面对美国的遏制、世界多级化格局加速这一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要重振中国经济,就应当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这一强国范式的世界观之下,放弃收缩性政策,实施积极进取的政策;尊重工业发展规律,促进基础广泛的产业升级,激发全体人民的创造力。在此基础上有必要重新定义高质量发展,引导中国经济重回中高速增长轨道。
观察者网:在疫情之后,发展经济成为中国社会普遍关心的重大问题。今年又是二十大之后新一届政府的开局之年,面临实现2035年远景目标的历史任务,重振经济又显得尤为迫切。但是,近些年来,主流舆论来对中国经济面临的国内外挑战谈得比较多,我们还能否设想中国经济在未来还有10-20年的中高速增长?您一直在研究中国经济高增长的秘密和中国工业之间的关系,那么您如何判断中国经济目前的增长态势?
中国经济曾经在21世纪的最初十几年出现过一场高增长,它改变了世界经济格局。但是,最近这些年出现了持续的增速下行。对经济增速下行的解释很多,如发展水平提高后的自然结果、“粗放式发展”不可持续、“人口红利”衰减、中国经济遇到“三期叠加”、“后发优势”消失、“全球化红利”消失等,还有一种解释是估算所谓的“潜在增速”,把经济下行归因于“客观的”潜在增速的下降势头。凡此种种也被当作未来中国经济中高速增长不可持续的理由。
山东Vs江苏——观察中国经济的一个切面
路风:春节前后,我到山东部分地区调研,起因是山东最近几年制订的新旧动能转换方针产生了“去工业化”的效果。如果我们追问什么是“旧动能”、什么是“新动能”,就会发现很难有说得通的定义。
山东是中国北方的经济大省,也是工业大省,钢铁、冶金和化工等传统产业曾经非常强大。于是,“转换”的具体做法首先是对现有传统工业进行“去产能”,重点是压缩、整合和搬迁钢铁、地方炼油、电解铝、轮胎、焦化、化肥、氯碱等官方明确的7大高耗能产业。在这个过程中,原本分散在省内的大量钢铁企业,被要求集中搬迁到日照临沂,打造沿海先进钢铁制造产业基地和产业集群(以及莱芜泰安内陆精品钢生产基地和产业集群);将全省的化工企业搬迁到裕龙岛,打造烟台裕龙岛炼化一体化石化产业基地。
这种做法必然影响山东的经济发展。例如,江苏和山东是中国两个经济大省,其经济总量一直以来在全国位列老二老三的位置。在2002-2022年的二十年间,两个省的GDP并肩从2002年突破一万亿元,到2012年突破5万亿元,相差无几。但是从2018年山东开始大规模去产能后,到2022年,山东GDP(8.74万亿)已经只占江苏(12.29万亿)的约71%,差距越拉越大。
这里需要解释的是,不是说江苏多炼了钢,经济增长就超过了山东。而是通过比较能够发现,江苏省对于传统产业和新产业培育采取了比较平衡的态度。传统产业没有丢,同时去发展新的产业。这些年江苏对高技术工业,比如说半导体的投资强度非常大,远超过山东。
我这次去日照走了一圈,那里只有两家企业,一个是民营的日照钢铁集团,它靠着购买其他被关闭企业的产能指标,把粗钢产量扩大到2千万吨;但山东钢铁工业的产品种类却因而大幅减少,原来的市场结构被破坏。还有一家是国有的山东钢铁集团,由行政手段合并济南钢铁和莱芜钢铁而搬来,目前因资金困难而建设停滞,原有的优势产品也丢掉了。山东钢铁集团已经被划拨给宝武钢铁集团,正在接受审计。
2月15日《求是》发表的习总书记在去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上的一段原话说:“传统制造业是现代化产业体系的基底,要加快数字化转型,推广先进适用技术,着力提升高端化、智能化、绿色化水平。”
当然,山东这样做的根子不在于山东,其实是一种错误的政策思维模式在地方的反映。
观察者网:我们知道,提出新旧动能转换的一个主要背景是解决产能过剩,您怎么看待这个说法呢?
他们认为,在经历了十几年的高增长以及“四万亿”经济刺激计划之后,中国经济发展的根本问题是“失衡”,表现在投资率和杠杆率过高、产能过剩等方面,而失衡的根本原因是强政府导致的投资驱动和粗放发展。
虽然这个理论对于自由市场意识形态具有强大的号召力,用它来指导经济政策却存在重大缺陷,因为“一般均衡”仅仅存在于抽象的模型中。更直截了当地说,主流经济学的自由市场模型根本就不包含关于发展的内容,它只是在证明不受干预的私有经济可以导致最优的资源配置。
但是,需求与供给或消费与生产之间的联系被主流经济学给切断了,原因在于主流经济学的关注焦点不再是经济增长,而是市场均衡。
产能过剩就是对西方经济学一般均衡理论来指导中国实践的生搬硬套。收缩政策断言中国工业“产能严重过剩”的依据是“产能利用率”低。产能利用率是由实际产量与产能之比来决定的实物指标,其中的产能是一个变化较慢的变量,实际产量/产能利用率则因为受到宏观经济走向和行业周期的影响,而永远处于变化的状态,而且变化较快。因此,某个时点的产能利用率可以帮助判断经济形势,但不能被用来判断长期性的产能过剩。
那么谁可以预估,当中国经济总量等于美国时,或者中国人均GDP达到美国的一半时(学界估计为2049年左右,中国实现第二个百年目标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之时),中国需要生产多少吨钢铁?
传统中国工业=“三高”产业?
路风:就能源约束来说,中国不可能只依靠自己国土上的能源实现现代化,例如石油。那怎么办?就要把工业发展成为具有世界竞争力的,使中国可以通过贸易交换打破自然禀赋的约束。按照自己家里那点煤储量来决定中国的发展是极端错误的自我设限。
如果说以环境和可持续发展为目的、“去产能”为主要内容的收缩政策,怎么说也应该是短期政策;因为没有任何一个环保、能耗不达标的企业,能够在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生生不息”。但为什么这一短期政策能延续这么多年,演变成对中国工业的破环性政策,值得深思。
实际上,自从2015年开始实施中央环保督查制度以来,各地的企业已经全面执行国家环保法规条例,实施超低排放。而且不达标的企业已经被淘汰,并且都与国家环保部联网,实现了大数据在线监测和监测数据的自动上传,一旦超标将自动报警。
这份函件中还有一些企业抱怨,“目前一些地区将停产、限产常态化,不符合法律规定”;“对于连续化生产的设备(如高炉),频繁启、停操作,某些地区还要求停炉时扒炉”,造成单位的资源消耗增高和污染排放增加,而“事故主要发生在生产设备启动、停止时”;“排放标准和环保设施要求变化时间间隔过短、幅度过大”等等。
也正是这种“结构转型”假说,给中国经济过去四十年高增长做出巨大贡献的中国基础工业贴上“三高”标签,并以粗放式增长为由出台紧缩政策,导致中国经济过去的增长速度下行,年均增长甚至低于新中国前三十年。
如果“产能过剩”是中国经济的根本问题,那么为什么“去产能”政策却集中于基础工业?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没有人能够证明中国工业体系在整体上是“产能过剩”的,也没有人能够精确计算出大大小小几百个工业的“产能利用率”,所以只能挑出在直观感觉上产量大、能耗高(碳排放量大)、看上去粗重的基础工业。
为了压缩产能、淘汰“三高”产能,实物指标考核就成为管理经济的有效行政手段。最近两年,中国因率先控制住疫情而经济形势大好,但为了完成此前定下的实物指标,有关部门更为严厉地推行限产压产政策,强行压减基础工业的产量,导致钢铁、煤炭、焦化、热电、轮胎、化工等多个行业产能利用率明显走低,下游制造业成本大幅提升。
幸运的是,从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2020年10月)开始,有关去产能的提法在党的文件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实现中国在经济实力、科技实力、综合国力上的大幅跃升”的目标。这个转变表明党中央已经觉察到政策出现偏差,并决心以进取性方针扭转收缩政策。
转型悖论:去工业化加速到来
路风:在任何一个国家,不管这个国家有多发达,传统产业都构成了其经济活动的主体。经济发展是连续性,产业升级具有内生性。很容易从理论上证明,一个工业体系的工业门类越多、越齐全,则这个工业体系的增长和技术进步的潜力就越大。
“新动能”孕育并产生于“旧动能”之中,两者的关系既不可能割裂,更不可能对立。因此,增长和高质量本来应该是相同政策目标的两个方面,其中一个方面的实现只能发生在另一个方面得到实现的过程,而不是对立起来的过程。如果想让经济发展过程成为“科技创新”驱动的,那么让中国工业体系能够继续发展就是“创新驱动”的前提条件。
各个工业之间也没有可以互相替代的关系,芯片、软件等工业的技术含量再高也代替不了金属材料、食品、纺织等工业——连人口只有中国四分之一、且在高技术工业上最强势的美国,都发现没有传统工业不行,更何况面临在把2亿农村人口转变为城镇人口任务的中国。
事实上,传统工业从未停止过技术进步,而且也不会阻碍高技术工业的发展,如果新技术对于经济发展产生作用,更主要的途径是新技术与传统工业的融合。如果传统工业萎缩了,那么今天听起来无比“高大上”的智能制造就不必再想了,因为失去制造,最多就是搞点“智能娱乐”。那种声称只有去掉传统工业才能“腾出”资源搞创新的说法,是完全错误的。
例如,集成电路在2021年出现全球性短缺,但2022年又出现全球性过剩。那么,政府是不是应该成立一个“集成电路去产能办公室”?如果这个建议听上去可笑,那么我们对传统工业就是这么做的,本质上没有区别。
对比2013年第三次全国经济普查和2018年第四次普查公报的数据,按照去工业化趋势有三个标准:制造业就业人数在总就业人数中的占比;制造业固定资产在总资产中的占比;制造业实际增加值在GDP中的占比,可以清楚地发现中国出现了“去工业化”的现象。
现实的情况是,几乎所有出现工业化早衰的发展中国家,其缘由都是由错误的经济政策引发的。以最典型的拉美国家为例,工业化早衰是由新自由主义经济政治改革引发的。拉美国家在二战后普遍采取了大力发展本国工业的进口替代政策,但是在其已经形成工业主导的快速增长的经济模式的节点,各种内外因素推动拉美国家的经济政策从进口替代转向全面贸易和金融自由化,推动经济资源从工业转而流入服务业和基础原材料出口,从此拉美失去了制造业,再也没有实现过经济的高速增长。
按照经济普查的从业人员数据和国家统计局数据计算,2013年的工业人均增加值为14.8万元,包括工业在内的第二产业的人均增加值为12.8万元,而第三产业的人均增加值为11.7万元;2018年,工业人均增加值为22.8万元,第二产业人均增加值为18.3万元,而第三产业人均增加值为14.8万元。
因此,中国经济增长速度从2013年以来的一降再降,不是因为中国经济失去了增长潜力,而是因为中国工业体系的增长潜力受到严重压抑。因此,如果要实现产业升级并重振经济增长,就必须在党中央的领导下,抛弃收缩政策,转向进取政策。
观察者网:如您所说,中国过早出现“去工业化”趋势令人担忧,单从制造业对GDP的贡献比而言,2006年就已经开始下降了。很多学者包括政策制定者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保持制造业占比基本稳定已经写入“十九届五中全会”建议和“十四五”纲要。但是对过去收缩政策的反思并不多。您前面提到强国范式,具体指什么?为什么您说强国范式跟以往的收缩政策水火不容?
我们认为,经济持续下行不是客观条件造成的,也不是个别具体政策导致的,其关键原因是一种只想讨好美国、不敢超越的“跟随世界观”左右了政策方向。当中国的经济规模一路成长为世界第二,相对实力发展到有可能动摇美国主导的世界权力关系结构、并引起反作用力时,跟随范式选择了收缩政策,以此来回避外来的“敌意”。这使得多年的经济政策重心都是围绕着收缩,架空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基本方针。
在这个逻辑下,经济增长不仅变成经济政策的次要目标,而且变成不应该通过政策手段直接追求的目标(一些担当政府决策顾问角色的学者甚至建议,应永久性放弃经济增长目标)。收缩导致经济下行,经济下行又导致调低经济增长目标,而调低经济增长目标则引起进一步的经济下行,致使得中国经济陷入收缩螺旋。
正是在这个背景下,强国范式的浮现和形成代表了中国突破“瓶颈期”的政治动力,它以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抱负从政治上解除了对于发展的自我设限。
在新范式之下,国家经济发展的总目标和总任务就“顺理成章”地以党中央决议的形式,被定义为“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这样的抱负没有颠覆现行国际秩序的意图,也没有从已经融入的世界经济中退回来的打算,但新的“世界观”并不承认现有的世界战略结构具有永恒的合理性,也不相信它会固定不变,而是认为世界正在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
“转型假说”以及遵循其逻辑的收缩政策不符合“伟大复兴世界观”,也不符合党中央的方针。为战胜霸权的打压并实现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目标,中国必须重振增长并在相当长的时期内保持中高增速,这就要求实施基础广泛的产业升级,以“升级”逻辑代替空洞的“转型”逻辑。
中国正在进入与霸权正面斗争的阶段,这是战胜外部打压并实现祖国统一大业所不可回避的。在一切眼下的焦点背后,中国能不能赢得这场斗争的“底线”在于国内经济发展能否保持强劲有力、蒸蒸日上的势头。从这个视角看,目前党中央抓经济工作的重大任务是扭转自2014年以来的经济增速持续下行趋势,重振经济增长。
观察者网:党中央重振经济的政治意图我们毫不怀疑,那么重振经济增长的动力来自哪里?很多人可能会提出非常多阻力,比如国际上,全球经济衰退的大环境、全球化逆流;国内“三期叠加”因素、人口红利优势不在和资源约束等等。但是您提到,中国高增长的动力没有变,为什么?
中国经济增长速度超过世界平均水平已经40年了,尤其是21世纪最初十几年的高增长令举世震惊。即便是,2008年金融危机之后全球主要发达经济体陷入衰退,而中国能够率先复苏,经济增长仍然能够一骑绝尘,这说明国际因素不是中国经济增速下滑的根本原因。
中国的经济增长是一个长期现象,因为其主动力是在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大国基础结构之下,以工业体系为载体的有用知识体系和社会能力的累积性成长。这个累积性的演进过程从新中国成立至今一直没有中断过,而在21世纪初出现高增长的主要原因是在一系列有利条件下,蕴藏在中国工业体系和中国人民之中的能量得以迸发。
经济增长的本质是生产率的增长,中国从一个农业社会变成一个工商业社会的过程,就是生产率提高、中国经济增长的过程。这个过程我们还没有完成。原因很简单,中国农业和工业的生产率还相差4倍。当我们到了发达国家的阶段,生产率就会基本趋同,无论从事农业还是工业,劳动力的收入也会基本趋同。在那个点还没有到来之前,中国的工业化任务是没有完成的。在这个阶段,传统工业只要有利于经济增长和全民福祉,就有存在的价值。
原因在于中国工业和农业生产率的差距非常大,根据我们的测算,除去个别年份,工业生产率至今都是农业生产率的4倍以上,有一些年份超过8倍。
在改革开放后,随着经济发展的格局变化和活力增强,农业劳动力的转移速度明显加快。彻底打破“瓶颈”的力量是21世纪最初十几年的那场高增长。伴随着工业和服务业规模的急剧扩大,中国经历了规模最大、速度最快的农村劳动力转移。到2014年起,农业人口少于第三产业和第二产业。
毫无疑问,农村劳动力向非农产业转移的发动机仍然是工业的发展,即工业发展是经济结构变化的发动机。正如我们前面所说的,这个转移过程还没有结束,中国工业发展仍然还在路上,中国经济增长的动能和趋势都没有变。
观察者网:疫情过后,中国面临重振经济的重要任务。根据此前的估计,中国的经济总量很快将超越美国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以汇率计价),如不出意外,这一划时代的成就将在未来十年完成,而二十大后的新一届政府无疑将肩负重要历史使命。既然您认为中国经济增长的动能没有变,具体来讲,中国要怎么做才能扭转经济增速下滑的局面,再次重启中高速增长的车轮?
从这个视角看,收缩政策下的“去产能”不能被当作方向性政策长期执行,因为它不仅破坏了中国工业体系的完整性,而且逆转了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发展的一个基本逻辑——市场化程度和人民参与程度越来越高的趋势。因此,中国必须果断地抛弃收缩政策,推动基础广泛的产业升级。只有这样,才能重振中国经济增长。
基础广泛的产业升级体现了中国经济发展的人民性。工业没有三六九等、高低贵贱之分,任何一个有市场需求的工业都有其存在和发展的必要性、合理性,任何一个工业都可以高质量地发展。由于任何一项工业创新都需要多种互补的知识基础,所以只有基础广泛的产业升级才能更有效地促进创新。
从产业角度讲,工业体系是一个分工体系,由互相具有复杂内在联系的各个工业部门组成,不存在互相替代的关系。
中国当然需要发展高技术工业,当然需要突破这方面的短板,但是如果在政策上把工业分为高低贵贱、三六九等,并把目光只集中在“一小撮”时髦的高技术工业上,也就把大多数人排除在经济发展过程之外。如果一个国家失去许多传统工业而集中于少数高技术工业,该国的经济增长也同样会失速。
深圳目前正在对工业进行多元化布局,既有新兴产业的培育和扶持,又鼓励发挥深圳传统工业的优势,其中就包括了曾经称为低端工业的眼镜、服装、钟表等制造业行业。
再次重启中高速增长,中国要坚定不移地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世界观看待世界,而且要用这个世界观统领所有的经济政策。
事实上,在特殊条件下,背心裤衩和儿童用品都可以成为“杀手锏”。从这个视角看,针对工业生产领域的收缩政策就是把中国工业的“长板”砍短,而“短板”却很难在短期内补上。这种“挥刀自宫”、自毁长城的做法实质上反而把中国排除在世界经济体系之外。
例如,日本确实是一个发达国家,但谁会认为日本经济的长期低增长甚至停滞状态是“高质量的”?对于产业链和产业生态来说,没有一个工业是多余的。因此,如果每个地方都支持当地工业特别是有优势的工业,那就不仅会惠及当地经济,而且对全国工业体系的发展都是贡献。
观察者网: “中国由高速增长阶段转向高质量发展阶段”的提法已经有多年。正如您前面提到的,由于主流舆论对高增长的批评,导致的结果可能是,“高质量增长”简单地强调了前面的定语“高质量”,而非增速。很多学者呼吁中国经济要保持更高增速,暗含的意思不仅仅是追求某个数字,而是与数字相关的老百姓的就业问题,在您看来高质量增长应该包括那些内涵?
总书记提出来的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新世界观理念,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观。它需要充分地贯彻在中国所有的经济政策制订上。用这个世界观看世界,高质量增长在我看来有四层重要的含义。
什么是中等发达国家水平,官方没有定论,但是我们可以估算一下。高水平发达国家如美国的人均GDP在2020年是6万多美元,发达经济体的门槛是人均GDP达到2万美元,取中间值,中等发达国家应该是人均GDP达到4万美元的水平。
因为疫情关系,2020-2022年三年经济增速年均增长只有5.1%,经济增长速度的底线没达到,所以未来几年我们的经济压力会很大。但是这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就像我们前面讲的,不要干那些不顾市场规律,把企业关停并转的事情就可以了。
例如,我在山东邹平看到,生产轴承特种钢并达到国家超低排放标准的西王特钢被要求退出,结果就是4000多职工失业,周围的商店饭馆到晚上就黑了灯。为什么中国会出现需求不足、消费萎缩?答案不是经济学家坐在大城市的办公室里研究出来的,得去基层看,去企业和老百姓那儿找。我问过那里的一位干部,如果政府给你发鼓励消费的钱,你会怎么样?她说她会第一时间存进银行,以防备更糟的日子。没有生产就没有消费,这是马克思说过的话呀。
世行数据显示的1965-2021年中日美三国经济总量走势图(单位为万亿美元)日本与美国的经济总量一度非常接近。中国正处在最关键的历史时期,一定要避免重蹈日本覆辙。
如果我们不向前冲,一定是不进则退,我们不会安安稳稳地停在全球第二的位置上;只有退到让美国觉得中国不是威胁的状态,就像日本一样,才不再有美国的制裁。但这不是我们的目标。如果这样,我们将成为历史的罪人。
高质量发展要求自立自强。面对美国的打压,实现远景目标的手段只有依靠自立自强,不仅仅是科技上自立自强,而是在所有方面都自立自强。我们必须坚定地树立起信心,坚信中国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实现现代化。要用民族伟大复兴世界观统领思想,在政策上贯彻强国范式,抛弃跟随范式,采取进取性政策,抛弃收缩政策。进取性政策就包括增长要有速度,技术上要有突破。
“转型说”主张从工业扩张为主动力的高增长模式转型为与科学相关的技术研发、服务业和信息化为主要活动内容的“全要素生产率驱动”增长模式,这是错误的,它导致了中国过去10年的去工业化。要素投入与要素生产率不是对立的关系,没有要素投入,哪来的要素生产率?
首先我们自己不能怕,不能给自己的发展设限。西方人批评中国消耗了多少钢、多少能源、多少石油,我们就退缩了,觉得我们的产能过剩了。中国有14亿人,谁知道中国的钢需求峰值到底在哪里?
高质量发展就是要共同富裕。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要保证人民能够在经济发展中共同富裕,实现这个目标的途径只能依靠基础广泛的产业升级。我们不能甩开传统产业,只发展一小撮高科技产业,不能只有一帮高学历的人在做互联网、在做高新技术产业,他们富了,普通老百姓却没有从发展中获利。我们的目的是要让老百姓广泛参与到工业化的进程中,产业升级过程中不断提高人民的福祉。而“产业转型”的逻辑是违反共同富裕目标的。
我认为,这四条加在一起,就是高质量发展。在这种前提下,中国还有巨大的潜力。剩下要做的就是,尊重市场、尊重经济规律,尊重人民,让人民的潜力充分发挥,大家加油干。有短板,我们通过新兴体国型体制去突破。我觉得中国重振中高速增长没有问题,从今年就可以开始,我信心百倍!(来源:底线思维 作者:路风 采访整理:观察者网高艳平)